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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曾經有那樣的年代，人人手上少則3、5張，多則十幾張信用卡，塑膠貨幣閃閃發亮地締造了消費榮景。然而很快地，塑膠貨幣成了「塑膠鴉片」，信用卡也從支付工具變形為借款工具，最後，卡債風暴襲來，繳不出卡費的人們搬家躲債，甚至燒炭。

近年，新型態的借款工具再次盛行，「車貸」與「商品貸款」大行其道，本刊上一期便揭露了這類新型態貸款的亂象，包括浮濫放款、繁複高額的利息與附加費用。

對比2005年的卡債風暴，兩者軌跡相似。當年，風暴過後，政府終於加強監管，然而，不慎踏入卡債陷阱的五十多萬卡債族，人生已無法重來。

當年的卡債族後來怎麼了？我們訪問3位走過風暴的「卡奴」，這些年，他們經歷了漫長無光的暗夜，而在黑暗降臨之前，他們也只是很普通的上班族，有的也只是很普通的願望而已。

直到現在，我聽到家門外有摩托車聲還是會怕，也習慣低著頭走路，很怕碰到鄰居或小學同學，如果不小心遇到，我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，一旦打招呼就要聊天，我過得不好，不想讓人知道。

我從高中就半工半讀，25歲讀二專夜間部時，信用卡正流行，銀行的人直接在校門口推銷，我辦了人生第一張信用卡。幾年後做直銷，公司偶有促銷優惠價，或滿一千點有額外獎金，我會趁機大量進貨，之後賣給別人利潤更多。為了進貨，我辦第2張信用卡。

29歲懷孕生小孩，我生完就跟男友分手，一人顧小孩，無法再工作，貨堆在家裡賣不出去，我開始繳不出卡費，只好又辦第3、第4張卡…以卡養卡，但是，不管再怎麼繳，卡費都是越來越多，像這個月明明繳了5千元，下個月帳單金額不但沒減少，還增加。最後我辦了10張卡，總額度大概100萬元。

2003年我31歲，再也繳不出一毛卡費，也無法再辦卡。銀行不停催債，打電話、或直接到我家，他們都是騎摩托車來，在門口叫得很大聲，總之用盡所有的方法，讓鄰居們知道我欠債。那時兒子才2歲，我一度想帶著他一起自殺。

等到小孩上幼稚園，我終於可以出去工作，就到麵攤當洗碗工，一天4小時，月薪1萬元。我也當過房仲，但3個月就做不下去，那種工作要能言善道，我學不來。後來身上完全沒錢了，我翻報紙，找到當日領現金的工作，在路邊舉牌、發海報，一天800元，一直做到現在。我沒辦法找正職，會被強制扣薪1/3，而且老闆也不會想用欠債的人。

你問我怎麼熬過來的？其實我也忘了，太久了。我只知道我沒有權利生病，健保早就因為欠費被停卡，如果身體不舒服，我就去藥房配藥，只配一天份，這樣才100元。（編按：近年健保局已修改規定，經濟困難無力繳納保費者，可憑村里長證明，以健保身分就醫。）

7年前吧，我找到「卡債受害人自救會」，申請消債，律師說，我的收入扣掉生活上必要支出，剩下的餘額都要還銀行，還6年。我滿懷希望，一旦通過，我就可以去找正常的工作，不必再舉牌、發海報。曾經有一次寒流來，又下雨，襪子如果濕了會濕一整天，我就穿拖鞋去發面紙，結果腳好冷好冷。不管舉牌或發海報，冷天或熱天都不舒服。

可是，律師計算後說每月要還6、7千元，因為法院對於有些生活支出並不認列。6、7千元聽起來不多，但我一個月賺不到2萬元，等於我不能出任何意外，不能夠有一天生病無法工作，連孩子也不能生病，不然我要請假。只要一期沒繳款，就要全部重來。條件太嚴格了，我很害怕，最後還是放棄。

又過了好幾年，2021年底，朋友勸我再試試看。我想，小孩上大學了，我也老了，怕債留小孩，才又去申請。我不知道卡債已經滾到多大，銀行寄來的計算方式我從來沒看懂，只知道當年10張卡的額度雖然一共大概100萬元，但10幾年來一直利滾利，後來律師說，一共已經滾到467萬元。

可是這次不知道怎麼算的（編按：法令於2018年放寬），我月收入2萬元出頭，我跟兒子的「生活必要支出」加起來比我的薪水還高，所以我不必再還款。律師說，我通過了。

感覺好不真實，沒有拿到那張證明之前，我都不敢期待，好怕又一次失望。我怎麼可以期待呢？我寧可變成悲觀主義者，從前期待未來可以更美好，可是沒有，我們這種人一旦進入某個陷阱，就變成今天這樣。

像直銷，我很想好好做，為了業績不斷進貨，怕錯失折扣優惠，後來才明白，為什麼獎金可以這麼高，因為我們這些經營者還是被當成它的消費者，東西賣不掉，就自行承擔。還有信用卡，它曾經給我美好的想像，一種夢想、希望，那時真的希望銀行越多越好。銀行確實暫時幫助了我，利息20％很可怕，可是它也沒有義務提醒我。冤嗎？我只能怪自己，我對數字沒概念，不知道這跟書念得不好有沒有關係？從小我最不會數學。

過去，我對欠債絕口不提，直到這2年才跟一起舉牌的人分享，發現不少人跟我一樣。像有一次跟馬路斜對角發海報的人聊，45歲的他也是欠卡債，只好來做這種不會被強制扣薪的工作。我們這樣的人，就會認識跟自己同類的人吧。

消債通過時我的感覺？當然開心，但也沒有太開心。如果7年前第一次申請就沒問題，那時我還可能找到正職，現在我都50歲了，誰要用我？我應該還是繼續舉牌、發海報吧，也不敢想更老之後，只知道我一樣不能生病，如果生病就要馬上死掉，因為我沒有住在醫院拖著的權利。

★鏡週刊關心您，再給自己一次機會，安心專線：1925（24小時）／生命線：1995／張老師專線：1980

【後來的卡奴怎麼了3】低頭走路20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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